——写在马南坡画集出版之际
一切都在不经意中发生。1995年,我来到北京工作,在马南坡先生的帮助下,有缘和先生一家住在了一个院落,西城区南长街勤劳胡同17号。一住就是六年多,六年里我写了不少有关北京生活的诗,也借先生的光认识了很多名人。
早在此六年前的1989年,通过南坡先生的夫人,我第一次拜见到马南坡先生。当时他们住在陶然亭附近的里仁街,作为北京陶然书画院院长的马南坡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一直跃然在脑海深处,他不动声色的热情后来一直温暖着我们一家。
马南坡在中国书画界有很高的威望,尤其是他的咏驴作品,诗书画,在业界都有着不一般的评价,各类媒体多有报道和赏析。和南坡先生接触多了,在他身上学到不少书画上的修养。
2008年6月1日,就在先生以大师的气魄、在艺术成就不断刷新之时,他离开了我们,他的离去,使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无心看书和写作……
2009年11月,妻子在他的空间日记里写了以下文字——无意间在整理一些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马南坡先生在我们搬进新居时,写给我和爱人的信,以及他特意为我们画的六骏图。那纸上的每个字都让我感动——此画“如需托表,可用一色裱,白色,桃木框非常好看。本想画得再好些……”。
2001年的春节,我们破例没有回东北陪父母过年,而是和我们院子里的其他三家人一起过的年,因为过了春节我们就要搬到四环以外新买的楼房去住了,大家在南长街一起过个年也算留个念想。
想想我们刚到北京的时候,先生和他夫人陈凤珍大姐是我们在北京最亲的人。之后,南长街勤劳胡同17号多少次在我的梦里出现(现如今那里已经划归到中南海海墙以里了),我在北京的快乐时光都和那个院子以及他们密不可分。他们两位是值得大家尊敬的长者,也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们把无限的关爱和帮助给予了周围的人。
记得每次我和爱人夸他的字或画,他都毫不吝惜地说“喜欢就拿去玩儿吧”。他那满口的京腔京韵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他喜欢养狗,把那狗惯得四六不懂。他还说那才是狗的本性,它干嘛要懂那么多人的道理啊?有时他无聊了,就会带上我们院子里在家的所有人上街吃东西。如果我带孩子回东北了,他们的家就是老公的食堂……。
少儿时期的马南坡在河北大城有着天真美好的童年,四五岁时,祖母开始将她一生积累的绘画艺术一步步传授给他。1955年,伴随着艺术成长的马南坡在他的少年时代,经历了河北罕见的洪水,无数的人们失去了家园。南坡先生的母亲领着无家可归的孩子,拖儿带女投奔了在京工作的丈夫,自此南坡开始了在北京的生活。生活的艰难对于背井离乡的人自不必说,命运的颠簸没有伤及到他渴望书画艺术的追求。他的身影顽强地在人生道路上前行……在北京,他拼力追索艺术,四处寻找讲座、艺术展览等,不放过任何提高自己学习的机会。即便在动荡的年代,他也是把研习绘画放在第一位。他因家庭成分的原因,忍受过地主狗崽子的骂名,有过精神被欺凌的不幸……但最令他心灵纠结的仍然是创作与现实生活的碰撞,生活的困苦打不倒有精神准备的人,然而艺术的是非曲直始终拖延着动荡的记忆。南坡先生在倔强中努力挣脱时间扭曲的烙印,他要探索一条苦行僧似的艺术之路。
值得自豪的是,由于他的勤奋好学,赢得了李苦禅、韦江凡等一大批长辈的提携。多少年过去了,南坡先生总是念念不忘李苦禅在他用笔上的精妙指点……他一点点地摆脱了艺术的似是而非,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他的画风和书风多了风骨和个性。
1987年11月7日,北京陶然书画院正式成立,书画界的朋友联合推举南坡先生担任院长。北京陶然书画院的成立标志着艺术向心力的凝聚,他们尝试着向更加开放的艺术天地迈进。此间,南坡先生的创作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这些变化,与陈大姐的帮助密不可分。陈大姐对他的悉心照料和太多的理解更加激发了先生的创作热情。她的默默奉献精神,为南坡先生创造了更加良好的条件和空间。
南坡先生经常诙谐地把自己比喻成驴,家里家外都有驴的脾气和秉性。即便有驴脾气的南坡先生,了解他的人还是很多。和先生要好的朋友都很喜欢他的倔劲儿。王光英先生喜爱南坡画驴,并刻意风趣地叮嘱给他的作品要下点功夫啊!王光英专为先生题写堂号,以示回敬;迟浩田将军为其题写“驴背吟诗”;马玉涛、黄河等以文会友的朋友更是无一不欣赏先生的艺术功力和为人处世的个性……
南坡先生话语不多,他沉淀的思维都与书画艺术有关,偶尔的冷淡透露出幽默。作为经受过风风雨雨的马南坡,他把那些冲撞的理念做了梳理,然后趁着上午的大好时光试探着笔墨。他一直潜心摆渡,在浩瀚的海洋里寻找最高的浪尖。先生在最高的海浪上看到了让他最为激动的时刻,他以惊人的耐力捕捞巅峰上的灵感,在他的背影里我们似乎看到了老人与海的博弈。
南坡先生在艺术上的探索使他必须扔掉许多既得利益的作法,为了脱掉约定俗成的画法、写法,他常常用左手创作。他在寻求人类共同情感上,苦心经营非同体化艺术形态,这类挑战让很多人付出昂贵的代价。然而正是他孜孜不倦的磨砺,使他在大写意的驴图上有了惊人的收获。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往往在笔会上挥洒出惊世之作,此时的艺术暖流不断在他的血液里冲撞,经常令在场的人叹为观止。见过马南坡作画的人都知道,他画驴如同写字,横竖撇捺,侧锋为体,中锋勾骼,点、线、面结合,一笔是一笔,笔笔不含糊。只几分钟功夫,一只只乖巧活泼的毛驴便跃然纸上。
列夫.托尔斯泰说:“真正的艺术品是出水芙蓉,无需任何修饰”。 南坡先生的情感除了大部分在他的驴图中表现,在他的书法运用上有更深的介入。他晚年所书写的大量诗句无不浓缩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和中国古老的艺术融为一体,他甚至沉浸在艺术的巅峰上久久不能自拔和入眠。陈天然先生看了他的作品,情不自禁地评价:“南坡画驴,栩栩如生,神态各异,情趣盎然,难得之极”。辽宁大学教授王前也有诗相誉:“从爱驴牛识做人,由书入画更堪珍,超然象外抱樽醉,尽得风流在写神”。
年轻时期的马南坡算是很盛酒量,他每次饮酒都会让在座的人体会到激情和厚重。舒同先生、刘开渠先生、溥杰先生等都曾为马南坡提写过“抱樽堂”,可见先生的酒量是不一般的。进入20世纪90年代,南坡先生搬到西华门附近的南长街居住,又有了新的堂号:“聊避风雨庐”。这段时期先生是想进一步潜心艺术研究,在他的创作中也确实能看到他的艺术修养不断上升……。
其实值得一提的是在南坡先生离开尘世之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在河北大城县的乡下老家悉心和热衷山村小景的创作,这段时期他平心静气地书写了许多以往不太被大家关注的艺术题材。说他返璞归真也好,说他厚积薄发也罢,总之,先生沉迷在艺术氛围当中,其恬淡的艺术风格愈发引人入胜……。
南坡先生精通诗书画印,这如同音乐人能精通和演绎不同的乐曲,并且其各项操作都有如此曼妙的功力。他在书法上的研究可谓匠心独特,从早期的雨打芭蕉,渐渐蜕变,让人们在字里行间体味更多的旷世佳作。我们能在先生的书法里看到秦砖汉瓦,能看到汉简、帛书、石门铭、龙门造像和非主流派法帖等。南坡先生对中国书法的传承脉络有着清晰的理解,对于书画技法有着纯熟的把握。在他最后的几年时光里,几乎每天早上都沉醉于书法研究和创作。他被摩崖石刻、金石经等不一而足的碑帖深深吸引。这些探索,在南坡先生晚期作品中都有兼容并蓄的体现。笔法苍劲有力,意境力透纸背,可惜我无力概况先生的艺术成果,但先生的书法成果毫无疑问地开了一代书风之先河。
我无力评价马南坡先生的艺术成果,但先生留给我的印象是: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他不吝惜自己的佳作,只要你真心看好他的作品,他都会毫不吝惜地送人。南坡先生大度、大气,不仅仅是他的作品,他魁梧的身材和端庄的仪表让人钦敬,他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让一大批斤斤计较的凡夫俗子难堪和逊色。这一点与陈大姐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他们夫妇对人的宽容和真诚使得接近他们的人都赞不绝口。他们相濡以沫和宽以待人的处事风格深深影响了周边的人。
大师风范的南坡先生没有急功近利的浮躁。然而他的凝重、高贵被越来越多的艺术界所首肯。上世纪70年代末,当时的美国副总统蒙代尔访华期间,见到先生的一幅百驴图,久久伫立在画前,爱不释手,当即不惜重金买下。无论是《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人民画报》、《文艺报》等媒体对他的报道,还是国内外政要等对他作品的珍视和收藏,更有一大批社会精英潜心研读先生的力作和追索……相信还有无数无缘与先生接触的艺术鉴赏者和探寻者,无不仰慕先生的君子风,由此让人联想——“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南坡先生离开我们了,但他的艺术丰碑和财富却留给了后来人……他的离去,无异于给他的亲人留下极大的伤痛。这些年,陈大姐一直怀揣着一份情怀,她和所有喜爱先生的人一样,为先生未尽的事业而遗憾。陈大姐身上浓缩了我国传统女性的优良美德,此刻,她期盼着夏天的鲜花更加灿烂,在先生的艺术道路上有无数的鲜花正在绽放,绽放的花朵上有我们共同的祝愿和未来人们的祈福所带来的芳香!
马志刚
2011-5-2
注:本文作者马志刚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城建报》总编辑